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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癡女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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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黎是被人吵醒的。

“白哥哥?白黎?你醒醒!快醒醒!”清脆急切的聲音, 忽遠忽近地飄進他耳朵, 把他昏沈的意識一點點從冗長的黑暗裏拉了出來。

“醒醒!白黎?白黎!你……”見怎麽叫他都不醒, 青蠻急了,掐住他的臉就大叫道,“著火啦!逃命啦!再不跑要被燒死啦!”

“……”白黎擡了擡沈重的眼皮,嘴角有氣無力地抽了一下, “你再不住手……我沒被燒死,先疼死了……”

“你醒啦?!”青蠻一楞,大喜, “嚇死我了,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!”

“阿蠻妹妹的債還沒有還完,我可不舍得去死……不然多虧呢……”

見他都這樣了還不忘貧嘴, 青蠻無言,忍不住懟他:“死要錢!”

青年笑出聲,笑到一半喉嚨發癢, 偏頭咳嗽了起來。

身體的顫動引起水花亂濺, 青蠻不經意一瞥,瞥見了他胸前那道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傷口。

小姑娘嚇了一跳, 顧不得其他,趕忙架起他的胳膊:“洗個澡都能把自己洗成這樣, 你真是……快快,我扶你起來!這傷口那麽深,得趕緊上藥!”

白黎“嗯”了一聲,忍著暈眩撐起身子, 剛要擡腿邁出浴桶,腦中忽然閃過小姑娘的話。

洗個澡都能把自己洗成這樣……

洗個澡……

青年猛然睜開眼,低頭一看……

“!!!”

“楞著做什麽?”青蠻順著他的視線看去,眨眨眼,淡定轉頭,“快點,你這血都快流幹了!”

妖怪們沒什麽羞恥心,化成人形之後也一樣,覺得天氣炎熱就袒胸露乳的,興致來了就找個草叢野戰的,她小時候在月凈山上見過不少。雖然十歲之後爺爺就不許妖怪們在她面前亂來了,但她早都習慣了,看到這種場景並不會覺得尷尬。

倒是白黎嘴角重重一抽,整個人都有些淩亂。

現在的姑娘都這麽奔放的嗎?!

“你……”視線掃過青年發紅的耳尖,青蠻一楞,反應了過來,“你不會是害羞了吧?”

不等他回答,她便像是看到了什麽稀奇事兒,哈哈笑了起來,“你真的害羞了啊?臉都紅了!平時不是臉皮很厚的麽,怎麽現在哈哈哈……”

“……”白黎瞇眼,忽地湊到她耳邊低問,“看了我的身子毀了我的清白,阿蠻妹妹,你準備怎麽對我負責?”

大概是受了傷太虛弱的緣故,他的嗓音不像平時清朗,聽起來低沈,沙啞,像是某種古舊樂器彈出的音調,讓人耳朵莫名發麻,心口也跟著抖了兩下。

“負負負什麽責?”青蠻笑不出來了,飛快地別開頭驚道,“你那什麽,別靠過來啊,再靠過來我打人啦!”

隨手扯過椅子上放著的衣物遮住下身,青年沒氣力似的往小姑娘肩上一靠,幽幽嘆道:“阿蠻妹妹好生無情,我都已經是你的……嘶!好好好,不說了不說了,快放開!”

“受傷了就老實點,別總想著作死!”青蠻這會兒可不怕他,又戳戳他的傷口以示威脅,這才揚眉吐氣似的哼哼道,“還有,我都沒叫你叫什麽,大老爺們被人看一眼怎麽了?又不會掉肉!”

白黎想笑,忍住了,等在床上躺下,方才勾唇嘆道:“自從遇到阿蠻妹妹,我才明白什麽叫做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……”

“什麽東西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?”

“臉皮。”

青蠻:“……你自己上藥吧,再見!”

“別別,我錯了!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白黎邊笑邊哄,“我還流著血呢,你忍心就這麽丟下我不管麽?”

“誰叫你作死!”青蠻怒哼,見青年臉色越發白了幾分,到底沒走,只扯過毛巾給他擦了擦頭發,口中咕噥道,“血都快流幹了嘴巴還那麽欠,難怪別人要拿刀紮你!要不是看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份兒上,我……”

她的動作利索極了,白黎有一瞬間的怔楞,片刻才挑眉道:“你什麽?”

“我……我也會救你的,畢竟咱們也算是朋友嘛。”小姑娘忽然語氣一變笑了起來,聲音甜甜的,聽的人心頭發癢,“但是話說回來,剛剛要不是我來得及時,你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,所以白哥哥,嘻嘻,你打算怎麽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呀?”

青年偏頭看她,見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狡黠又可愛,也不知怎麽就神差鬼使道:“救命之恩……我以身相許如何?”

“拒絕!”青蠻不假思索地說完,嘿嘿一笑,“我是個俗人,白哥哥要是想謝我,給錢就行啦!”

白黎:“……”

***

白黎對於自己的傷顯然不想多提,青蠻便也沒有多問,只是對那從未去過的四樓,她心裏卻生出了說不出的好奇——來茶館的第一天,白黎就說上面關著惡鬼,讓她不要去。她本以為他是在開玩笑,現在卻有些相信他的話了。

他這幾天並沒有出門,一直待在四樓不知道做什麽,這傷顯然就是在四樓受的。當然惡鬼什麽的她還是不信的,可……到底是什麽東西傷了他呢?

她不問,白黎也沒提,兩人若無其事地鬥了一會兒嘴,青蠻才想起穆佩蘭托她轉交的那個小玉瓶。

“對了,剛剛去趙府的時候碰到國師府那個什麽佩蘭師姐了,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,說是那天那個叫你師兄的小孩兒讓她給的。”青蠻說完又道,“她還說這個藥治療傷口的效果很好,唔,這麽湊巧,難道她知道你受傷了?”

白黎沒有回答,只閉上眼睛笑了一下:“確實是好藥,就用這個吧。”

昏黃的燭火下,他臉白如雪,長睫似扇,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秀氣,少了幾分輕佻。

青蠻心道這樣順眼多了,一邊打開玉瓶給他上藥,一邊把趙府裏發生的事情簡單概述了一遍,末了眼睛一轉,諂媚一笑:“白哥哥你見多識廣,能不能看出趙三娘的棺材到底怎麽回事呀?”

白黎睜眼看她:“國師府的案子……”

“不是叫你插手,就是幫我分析分析。”青蠻討好地拱了拱爪子,“我這不是答應杜娘子了麽,不好食言的。何況這事兒太古怪了,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麽回事……”

白黎挑眉:“有什麽好處?”

青蠻瞪他:“我剛剛救了你!”

“我也救過你,”白黎慢條斯理道,“三次。”

青蠻:“……”

“抵消了一次之後,還剩下兩次,所以……”一把握住小姑娘怒而戳向他傷口的爪子,白黎哈哈大笑,“好了好了,不鬧你了,咱們說正經的。”

青蠻輕哼,決定為了真相再忍他一次。

掌中的小爪子白皙而柔軟,白黎微微一頓,不著痕跡松了手:“你說的那截骨頭,是人骨?”

“應該不是。”青蠻仔細回想了一下,“挺細小的,感覺是動物的骨頭。”

“上面有妖氣?”

“只有一點點,剩下的就是一種奇怪的力量,很強大,但我看不出那是什麽。”

白黎沈吟片刻,忽然問道:“趙三娘是怎麽死的?”

“說是半夜睡不著,起來散步的時候不小心踩空,掉進湖裏淹死的。”青蠻有些奇怪,“怎麽了?難道她的死有問題?”

白黎“嗯”了一聲:“應該是。”

青蠻一楞:“為什麽?”

白黎:“直覺。”

“……”正好藥上的差不多了,小姑娘擺擺手起了身,“時候不早了,你先休息吧,我也去睡啦!”

白黎笑嘖:“等等。”

青蠻不甘不願地轉過頭:“還有什麽事嗎?”

她趕著回去翻古籍,查真相呢。

“謝禮。”

看著白黎遞來的錢袋,小姑娘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,然而接過一看……

五個銅板。

“……”青蠻深吸了口氣,拼命撐著笑容不讓它崩裂,“你在開玩笑?生命無價,你……”

“生命無價,說得好。”白黎揮手,“快去歇息吧,今天真是多謝阿蠻妹妹了。”

青蠻:“……”

這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!!!

小姑娘憤怒噴氣,就在她準備摔門而去的時候,白黎突然發現什麽似的,從被子裏摸出一張銀票:“嗯?這是……”

“肯定是你剛剛拿錢袋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的!”青蠻眼睛一轉,沖上去就搶過那張五十兩的銀票,“我就知道白哥哥不會那麽小氣,嘿嘿嘿晚安呀!”

說罷拔腿就跑,速度快的好像後頭有十只狗在追。

五十兩不多,但對於現在的青蠻來說卻是一筆巨款,小姑娘一口氣跑回自己的房間,往床上一趟就嘻嘻悶笑起來。

白黎在樓上聽著,眼裏心底皆被笑意填滿。

夜色如墨,四樓又隱隱傳來了鎖鏈掙紮聲,可他心裏卻漸漸生出了一種奇異的安寧,不像前幾晚,總是疲憊不安,夜不能眠。

***

與此同時,趙府。

“早知道她死了還不讓人安心,當初我就該……”

“行了!別說這些沒用的了,趕緊想辦法解決這件事,不能再讓國師府那些人查下去了!”

“可那死丫頭的棺材擡不起來,我能有什麽辦法?”

“我不管,他們今天能開棺,明天也許就能查出真相,我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,你別著急,我想辦法就是!肯定不讓他們查到你身上,啊!”

黑暗的房間裏,一高一矮兩個人細細商量了起來。

半刻鐘後,趙三娘的靈堂突然著火,火光沖天,照亮了漆黑的夜。

青蠻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這事兒的,彼時她剛起床,正在樓下吃早飯,見白黎慢悠悠地下了樓,不由驚訝:“你怎麽下來了?傷好了?”

“嗯。”白黎臉色比昨天好多了,聞言桃花眼微挑,騷騷地笑了一下,“阿蠻妹妹可要檢查一下?”

青蠻:“……不必了,再見。”

“她不檢查還有我啊!白哥哥,我……”興奮不已的是壯壯,它已經知道白黎受傷的事情了,然而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什麽的,小胖貓氣壞了,回頭就一爪子拍向了青蠻。

居然剝奪它欣賞美男肉體的權利,簡直不是人!

青蠻眼疾手快按下它的爪子:“一大早的求求你你矜持點,我……”

“青蠻姑娘!”

門口忽然傳來驚惶的聲音,青蠻轉頭一看,竟是杜婭若,她有些驚訝,想說什麽,杜婭若已經三步並作兩步沖進來:“阿姐……阿姐的靈堂昨晚起了大火!”

青蠻一楞,瞪大眼:“大火?好端端的怎麽會起火?”

杜婭若眼睛微紅,沈著臉道:“我懷疑是有人不想讓我們查下去。”

青蠻想起昨晚白黎的話:“你是說,你覺得你阿姐的死有蹊蹺?”

杜婭若點頭:“你們前腳剛打開棺材驗屍,後腳靈堂就起了火,這實在是太巧合了。”

有道理。青蠻擰眉,又問:“那現在三娘的棺材……”

“阿姐的棺材完好無損,身體也是。”說到這杜婭若才松了口氣,“但是靈堂整個兒都被燒毀了。”

“先是擡不起來,現在還能避火,這棺材不會是個什麽法器吧!”青蠻驚訝,說完就道,“走,咱們看看去!”

壯壯不想去,被青蠻一把按在了懷裏,它只好滿眼不舍地看向白黎:“白哥哥咱們一起去呀,一會兒辦完正事還可以去吃個午飯呢!”

本以為他肯定會拒絕,誰想青年卻微微一頓,點了頭,青蠻:“……”

說好的不願插手國師府的案子呢?

一旁白含也是驚訝地放下了手中書冊:“舅舅?”

“好好看店。”白黎說完沖青蠻挑了一下眉,“走吧。”

“不是,你傷真的好了啊?”

白黎勾唇,忽然拉過她的手,一把按在了自己胸口:“不信的話你摸摸?”

杜婭若主仆在前面,白含在後面,沒人看見他這耍流氓似的動作,只除了青蠻肩上的壯壯。

小胖貓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:“你你你你們——”

青蠻也楞了一下,待反應過來,頓時眼睛一瞇,用力朝他的傷處按了一下。

白黎“嘶”了一聲,捂胸:“阿蠻妹妹好狠的心。”

卻沒有多疼的樣子,傷口也沒有流血。

青蠻驚訝,細細摸了摸,發現他的傷處硬硬的,竟像是已經結痂。

這才一晚上呢,穆佩蘭給的藥這麽好使?!

“夠了!”壯壯看不下去了,瞪著這倆當眾就摸上了的家夥痛心疾首道,“居然在本仙女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,我還一點兒都不知道!過分,太過分了!”

青蠻:“……什麽鬼?”

白黎卻是哈哈一笑,暧昧眨眼道:“小壯壯,你不知道的事兒還多著呢。”

***

被壯壯翻了一路白眼,青蠻覺得自己簡直竇娥還冤。可深感被背叛的小胖貓並不想聽她的解釋,小姑娘無語,在心裏把罪魁禍首吊起來抽了一百遍。

“說吧,”解釋不通,她也不解釋了,直接問道,“怎麽才願意相信我是清白的?”

壯壯刷地回頭:“陳記小魚幹,一天五包!”

青蠻:“……敢情你就在這等著我呢!”

壯壯尾巴一甩:“你就說答不答應吧。”

“……能不能對窮鬼友善一點?”

“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兜裏那五十兩。”

“那是用來還債的!”

“花一點點掉又沒關系!”壯壯打滾,“你果然是要跟野男人跑了,不要我了!你以前不是這樣的,你變了!”

青蠻:“……”

怕了這祖宗,小姑娘最後還是抽著嘴角答應了它。

壯壯心滿意足,舔著爪子搜尋起了街上的美男。

可以說相當沒心沒肺了。

一旁杜婭若笑了起來:“你們感情真好。”

青蠻戳戳這肥貓的屁股,嫌棄:“就是個冤家。”

說話間趙府到了,兩人下了馬車,白黎也翻身下馬。正要進府,門內突然跑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,氣勢洶洶,臉色鐵青,看起來憤怒又張皇:“都給小爺滾!滾!再跟著我老子打斷你們的狗腿!”

左右侍從滿頭大汗地勸阻:“大人說了不讓您出門……”

“滾!”少年踹了其中一人一腳,徑自往外沖去。因跑的太快險些撞到青蠻,他也沒理會,跟陣風似的跑遠了。

杜婭若歉意地看向青蠻:“這是趙家二郎,六娘的弟弟。因是家裏唯一的男孩,性子有些驕縱,你別與他一般見識。”

青蠻擺擺手表示沒事,一行人這便進了趙府。

穆佩蘭和陳凈早早就來了,正在勘察現場。

看見白黎,兩人都有些驚訝,隨即陳凈便如臨大敵道:“你來做什麽?”

“陳師兄,查案吧。”

穆佩蘭一句話,讓陳凈瞬間收起了鬥雞姿態:“知道了蘭蘭,咱們不搭理無關緊要的人”。

沒看滿臉討好的青年,穆佩蘭面無表情點點頭,對在場眾人道:“我已經確認過,昨晚的大火是人為。還有,趙三娘子後腦有傷,她的死應該不是意外。”

***

“趙三娘可能死於謀殺,兇手試圖毀屍滅跡”的消息在趙府裏激起了千層浪。

為了找到真兇,眾人先是去見了當家的幾位主子,而後又把府裏所有下人都集中在一起,挨個問了一遍。

趙侍郎不重色,後院只有一妻兩妾。兩個妾室各生了一個女兒,都已經嫁出去了,案發那晚,她們各自在屋裏,有人證,沒有嫌疑。

趙侍郎的正室夫人劉氏案發那晚也和趙侍郎呆在一起,沒有作案可能。她是個端莊優雅的婦人,長相一般,但和小女兒趙六娘一樣,氣質很好。聽說趙三娘可能是被謀害的,十分震驚,當即便表示會全力配合大家的調查。

至於其他幾位主子,趙老夫人和趙六娘早早就睡了,趙二郎則是在外玩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,明面上也都沒有什麽嫌疑。

國師府的人於是把視線轉向府裏的仆從。

“案發那晚在哪裏?”

“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?”

青蠻蹲在臺階上,滿眼無聊地看著他們:“這麽一個一個查的得查到什麽時候啊?”

壯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:“我哪兒知道,我們找白哥哥吃飯去吧,這都中午了!”

白黎在靈堂裏研究趙三娘手裏的那根小骨頭,沒有到前院來,青蠻估摸著他是不想見到國師府的人。

“行,走吧。”她對破案沒什麽興趣,剛剛跟過來只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而已。

昨日肅穆的靈堂已經變成一片廢墟,斷壁殘垣,一片焦黑。只有那口棺材還嶄新嶄新地立在那,突兀而詭異。

“白哥哥,你看了那麽久,有沒有看出什麽東西來呀?”

棺材旁的白衣青年偏頭,剛要開口逗她,便對上了小姑娘身後不遠處穆佩蘭的視線。

冷若冰霜的女子微微一僵,有些倉皇地別開了臉,惹來時刻關註著她的陳凈一疊聲的關懷。

白黎平靜地移開視線,低頭看著小姑娘白白軟軟的小臉,不知怎麽有些手癢。他忍不住擡手捏了她一下,這才邊躲邊笑道:“這骨頭是一根尾巴骨,傳說有一種邪術……”

青蠻停了下來:“邪術?”

其他人聞言,也齊齊看了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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